(1)
一刀又一刀,锋利的刀片割开了手腕上薄弱的皮肤,他始终还是不敢下狠手,只敢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伤口。
被割破的皮肤里慢慢渗出血珠,一串串的,没有沿着手腕向下滑的趋势,就只是凝成一滴在他的手腕上,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看的着了迷,静静地凝视着这些可爱又圆润的小血珠。
没有一丝疼痛,这可真奇怪。他这么想着。也许得再割深一点?他并不想死,只是想试试是什么感觉,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再一次拿起刀片,找了一个放下衣袖能遮住的地方,狠下心,用力地按了下去,效果非常显著,暗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白色带蕾丝的衣袖。
现在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全身的悲痛和焦虑而导致的疲惫随着血液的流出而一点一点的消逝,随之而来的是令个人舒服的柔和与放松,他不禁闭上眼睛去感受这一切,感受这如同步入泉水般的清凉,让他暂时离开这个让他厌恶至极的世界。
血液不断流着,染红了他下垂着的手,血顺着他的指尖低落在地上,在月光与象牙白的地板衬托下,是令人着迷的黑色。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没有感到一丝痛楚,反而觉得无比的快乐与愉悦,但却只有一只手湿润着,使他感到了不适,随即用左手拿着刀片,在右手对称的一边割了一道,这次,他没有一点犹豫。
又是一阵快感。他垂着那两只手让那血不停的流,自己愉快地低着头看着滴下来的血滴们的表演。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了无聊,但伤口还在流血,不断地让他兴奋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事。
他慢悠悠地走到钢琴边,缓缓地坐下,他感觉自己有点醉了,迷迷糊糊的,却又觉得自己很清醒。
洁白的琴键和琴身是那个人每日呵护的成果,这架钢琴已经很古老了。每一次那个人弹琴的时候都会洗几次手,保证每一个指甲缝都没有任何污垢才碰钢琴,那双纤细的手在琴键上飞舞着的时候是十分好看的。现在他这样糟蹋他的钢琴,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有本事你爬起来骂我啊!】他这么想着,赌气一般的把血淋淋的双手放在琴键上,胡乱弹着。他不敢回想起他的名字,跟别人交流也一直用“那个人”来形容那个人。
他确确实实在生气,却又不知道在气什么
手腕的血随着他不断摆动的手而飞舞着,它们滴在了琴键上,使他们看起来像小小的黑键,接着流进了琴键之间的缝隙里,又顺着缝隙滴在地板上。
他的手指不断地在黏腻的琴键上跳跃着,演奏着那人生前所创作的歌曲,他用这种方式讥讽着他,嘲笑着那个懦夫。
他越弹越开心,脑里不断出现新的旋律,美妙的琴声从他手下发出,这是从死亡而来的沉重的旋律,即便如此,他还是为这杰作降落在人间而感到欢喜。
逐渐地,他忘记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里去。伤口逐渐不流血了,在琴键上的血液干涸的时候会粘住他的手指,像是想让这位神眷顾的天才在它身上停留久一点,但他只是更加用力的弹奏着,完全不理会它们的挽留。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曲乐谱终于在他脑里完成,他那天才般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是一篇杰作,他顾不得伤口,连忙去找纸和笔。
【他会把纸和笔放在哪里呢?】他看着整洁到没有一丝灰尘的周围想到。看着大大小小的抽屉,他不禁发了愁。
他不断的打开客厅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抽屉和柜子,没有发现纸和笔,却发现了不少巧克力和坚果曲奇,还有那极其昂贵的甘草什锦味糖果,以及数量非常可观的柠檬糖,甚至还有一罐包着粉红色糖纸的心形糖,再继续开下去,是更多可爱的糖果。这些跟那人正经又死板的形象完全不合,唯一契合的是这些糖果都像那些器官标本一样贴有详细的标签,全部都便签向外,整整齐齐地一列列排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药。但这些却都是他最喜欢吃的糖果。
他最喜欢吃从那人身上收刮来的糖果。他肆无忌惮的探索着他的衣服外衣的口袋和内袋,甚至在胸口的侧袋他都大肆收刮过,而每一次都不会空手而归。有时是清凉的薄荷糖,有时是用洁白的手帕包着的巧克力。而当每一次他在嘴里塞满着糖果开玩笑的说那人是糖果店的老板兼乐师,那双棕色的眼睛只是溺爱地看着他,随即又马上转过头说只是碰巧带着糖果给孩子而已,他每一次都信以为真。
现在看来哪是他喜欢那人身上的糖果,而是那人把他喜欢的糖果都放身上了。
【多么狡猾。】
他仔细的看着上面的标签,全都用那人漂亮的手写体详细的写着糖果的名称,成分,哪一家的,价格多少都写的一清二楚。
品名:坚果巧克力
成分:核桃,榛仁,巧克力豆,牛奶
出品源:✘✘✘巧克力店
【真不愧是那个人。吃个糖都这么讲究。】
他不禁轻蔑的想着,不断地找着能嘲笑那个懦夫的理由,却在看到最后一行的时候愣住了。
口感:太甜了,容易蛀牙,不能给他多吃。
几乎每一个都有到最后都有这一行字,或者是用红笔写着:
他非常喜欢吃,带多点,但是不要连续三天带着,容易吃腻。
或者写着:
他不喜欢,记得拿给罗森博格吃。
(爱罗森博格人士表示强烈谴责)
有一些甚至写着:
星期三带在身上,勿忘。
【星期三有什么特别的?】他不解地想了想,随即立马回想起了:那是他每周都要去帮那讨厌的克洛维多主教谱曲的日子。每一次谱完曲后,他都会被那该死的主教的自以为是气到发疯,恨不得把所有乐器砸碎。
【那人,又有什么不同。】
他会不再反抗(虽然之前都是礼节性的推开)他从他身上搜刮糖果,甚至在他烦躁得扯乱他的领花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吃他最喜欢的糖果,慢慢平静下来,自己就整理好领花,慢慢地走开。
在这一刻,迟钝的他才发觉每一天,每一刻都被那个人关注着,他就是他世界的太阳,不与他靠近,也不脱离他运行。也像看见太阳一样,不敢直视他,却能看见他在哪。
【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他愤愤地想着,剥开一颗柠檬糖的糖纸,把糖塞在嘴里,却发现说服不了自己。
手上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却如此疼痛,疼到他的谱子都快忘了,现在他这副模样绝对不能找管家来帮忙,管家绝对会把他当成萨列里二号的,他只好加快找纸的速度。
他去到他的卧室,里面早已是空无一物,像是他从没存在过一样,光线似乎从未降临过这间卧室,厚厚的落地窗帘遮住了整面墙。他见过他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他像一个俊美而苍白的吸血鬼,只在夜晚的华灯之下存活着。
他在他生病的时候,试着拉开窗帘,想让新鲜的空气进来,但还没有拉开就被他阻止了。那时的他在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神智不清,但当他要打算拉开窗帘的时候,却还能清楚地意识到他在干什么,迅速地蜷成一团,像一个害怕打雷的孩子,瑟瑟发抖着,只露了张苍白的脸出来。
那成熟又沙哑的声音明明最适合发号施令,那时却用来恳求着,颤抖着说:“求求你不要拉开它。”
他住了手,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他苦笑着说:
“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阳光的。”